33歲的賴金土,是福建晉江一家陶瓷廠的老總,從5月27日開始,每天提著現金徒步進到地震災區農村,給最困難的災區群眾發放現金,從幾百到幾千元不等,甚至在山上過夜。他準備在災區發放籌集來的現金共28萬元。6月1日下午,本報記者電話采訪了正在綿竹市九龍鎮白玉村挨家挨戶給困難群眾送錢的賴金土。
最直接的方式
我需要把錢直接拿到需要幫助的人手上,我可以看到錢哪里去了。
南都:把錢直接發到災區群眾手中,這種方式是你在來四川做志愿者之前就已經想好的嗎?
賴金土:對,一開始就有,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南都:以前做過類似的事情嗎?
賴金土:有,我參加EMBA總裁班培訓,培訓班的同學一起去資助那些失學的孩子。一對一幫助他們,雙方可以做深度的溝通。
南都:在捐助者和被捐助者之間,需要這種深度溝通嗎?
賴金土:當然需要。為什么見面談話溝通會比打打電話更有效?同樣的道理,我需要自己把錢直接拿到需要幫助的人手上。
南都:為什么?
賴金土:這種方式不需要其他中間環節,最直接。
南都:對中間環節,你不信任?
賴金土:不是不信任,我們公司這次也有通過紅十字會捐款捐物資幾百萬。只是我認為這種方法最直接,我可以看到錢到哪里去了。
南都:可你不覺得這種方法很原始、很笨嗎?
賴金土:是很笨,我不鼓勵所有的人都這么做,但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去做。
南都:很多人在想,你為什么不干脆去資助建一所希望小學,或者把錢給那些孩子,改變他們的命運?
賴金土:孩子也是我選擇的對象之一,但為什么操作中側重老人呢?因為孩子有很多人關注,而關注老人的實在太少。而且我發現農村有一些很不孝的,讓人很揪心。
南都:這些錢都是哪里來的?
賴金土:有我的,也有我的朋友們一起籌集的。
南都:他們都贊同你這種親自發放的方式嗎?
賴金土:很贊成,但是有的也害怕這樣做會有負面影響。但是我把他們說服了。
南都:你是怎么確定你的發放路線的呢?
賴金土:剛開始人生地不熟,只能是四處打聽哪里災情最重。第一站去的是安縣黃土鎮,我們和志愿者,帶著食品、衣服等救災物品,就在那里發放,跟志愿者混熟了,他們就成為突破口,帶我去附近七八個村尋找最需要幫助的家庭。
最多只給2000元
幫助他自己努力站起來,而不是一直支撐著讓他站著。
南都:你用什么標準來確定一戶人家是否需要幫助?
賴金土:一個是自己去看,問村民,也聊他們子女情況,家里有勞動力遇難的,我們就把發放標準提高,給1000塊或者2000塊。
南都:當你送錢的時候,很多鄰居也會聚攏來,表示想得到幫助,這時候,你的心里會不舒服么?
賴金土:不會。他們肯定是有需求的,如果他有錢,沒有需求,他不會想要的。
南都:1000塊可能沒有太大作用,你想過多給一些錢,幫一家人建起房子,讓他過上好的生活嗎?
賴金土:沒有。有些家庭很苦,但你不能給他很多錢。給他錢多就把他害死了。幫助他自己努力站起來,而不是一直支撐著讓他站著。當然有些老人需要多給一些錢。這個標準,是通過我的洞察來確立的。
南都:你一天會走多少戶人家?
賴金土:今天走了二十幾家。一天要走二三十公里,有些地方是車沒法到達的,每天的目標是兩萬。現在我找到方法了,就是找村里知道情況的干部帶著去。
南都:你相信他們(村干部)嗎?
賴金土:我只能相信。但我事先也反復跟他們講清楚,我要找的是那些在地震前已很困難,地震之后更困難的人,我知道每個人都困難,我幫不了那么多,但我至少可以給那些最底層的人傳達一些希望,他們有的甚至不知道感恩,甚至以為我有什么目的,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了。真正讓他們感受到了。
南都:你想告訴他們什么呢?
賴金土:想告訴他,我們和他在一起,告訴他,這個社會沒有忘記他們。而且我想,我的行為也會引發他們的鄰居更加關心這些老人。這是我最重要的目的。要不然我為什么要這么辛苦挨家挨戶找呢?還有,我尋找的這些都是弱勢群體,沒有能力,甚至連講話的膽量都沒有,見了誰都是“是是是”“好好好”,我想給他們一些說話的勇氣。
南都:你叫幾個人分頭去送,不是比你自己一家家去找更方便嗎?
賴金土:我叫人去做,跟我自己去做是完全不同的。這是不一樣的體驗和感受。這個主意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要親手把它做完。
南都:你碰到過拒絕你的人嗎?
賴金土:有碰到過讓我拿去送給更需要的人的,沒有碰到過不要的。我找的都是一貧如洗,沒有能力把房子再建起來、靠自己生活下去的人,還有就是我努力讓他們感受到我的誠意。我是他們的兄弟一樣,我傳達給他們的是一種尊重和幫助,而不是來炫耀的。在福建,我抽的是中華,但在這里,我忽然意識到我的中華煙跟災區是那么格格不入,就改抽10塊錢一包的了。衣服也是牛仔褲,T恤衫,每次給過錢,我都會緊緊握著他們的手,祝福他們的日子早點好起來。
南都:對他們來說,錢是萬能的嗎?
賴金土:他們還需要精神的安慰。有一次在九洲體育館遇到一個中年人,他不要錢,但需要有人傾聽。我耐心聽他抱怨,聽了兩個小時。我發現,有人傾聽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很好的發泄。聽到最后,我的眼淚也下來了。
南都:我看到幾乎你去過的每戶人家,你給錢,他們都掉淚了。
賴金土:我想這是一種很復雜的感情。一個是溫暖,也許還有我勾起了他們對死者的懷念,才讓他們有這么多感觸……
南都:你的心情呢?也是復雜的嗎?
賴金土:我會覺得自己的能力太有限……如果我有那么大能力,每個人我都想給他們蓋一所房子,讓他們安度晚年。
想影響很多人
至少我不想讓人家這樣說我:這個人渣,窮得只剩下錢了。
南都:你意識到一個人應該對社會承擔一些責任,是什么時候?
賴金土:從小我就有這種抱負。我很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一些東西,影響很多人。至少我不想讓人家在我走過的時候,說:這是個人渣,他窮得只剩下錢了。直到現在。
南都:我留意到,你在給了他們錢之后,他們會向你要你的電話,但是你卻不肯留,為什么?
賴金土:留電話,會增加他們的負擔和壓力。我們做這些事情,包括給失去父母的孩子留下1000到2000元讀書,我都跟他們說:我不需要你報答我。我給你錢,是要你學到本領,去幫助更多的人。你記住這一點就足夠了。
南都:你不給他報答你的機會。
賴金土:對。我希望的只是把這種愛傳播下去。
南都:你最難忘的一戶人家是在哪里碰到的?
賴金土:就是今天。我到九龍鎮小學那里,今天是六一兒童節,他們的爸爸媽媽把很多花圈擺在廢墟上,在那里哭。我立刻想到,如果這下面埋的是我的弟弟妹妹會怎么樣?我就忍不住我的淚水。
南都:你的這種愛心也跟你的家庭出身有關?
賴金土:很大關系。我十幾歲死了媽媽,爸爸娶了后媽,我20多歲時又再次一一失去他們,我一個人拉扯五個弟弟妹妹。沒有爸媽可以孝敬,所以我會覺得那些沒人關心的老人非常可憐。我的奶奶,80多歲了,我跟她說要去四川送物資,因為那里地震了。我以為她會不讓,沒想到她說,“去吧,這是好事,注意安全。”有時候我在檢查我自己的內心,媽媽、爸爸的離開對我是一次次的打擊,我不希望悲劇在別人身上發生。雖然這只是幻想,但必須有人去幫助這些最需要幫助的人。
南都:通過做這些事情,你得到了什么?
賴金土:身體很辛苦,內心很快樂。一種滿足感。通過他們臉上的笑,即使是短暫的,我也感受到他們內心的歡樂,我也是歡樂的。(記者 姜英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