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的歡聚之地
近代的秦嶺,因科研而興。
1873年,法國神甫阿爾芒·戴維德(ArmandDavid)在四川發現大熊貓后的第6年,將目光轉向了秦嶺這座橫亙在漢江與渭河之間的巍峨山脈。直覺告訴他,這片群山里同樣蘊藏著巨大的寶藏。英國人緊跟而來,也考察了一番秦嶺的鳥獸。不久,德國人也來了……1909年,第一部由外國人撰寫的秦嶺科考文獻《中國陜西的哺乳動物》問世,再次引發秦嶺的研究熱。1932年,法國神甫索威比(Sowerby)到太白山一帶考察,推測秦嶺也有大熊貓分布。
戴維德的判斷是正確的。秦嶺不僅有大熊貓,而且有金絲猴、羚牛、朱鹮、云豹、金雕等國寶級野生動物。中國第三次大熊貓調查數據顯示,秦嶺有大熊貓273只,占全國大熊貓種群的17.1%,同時還發現了“寶中之寶”的棕色大熊貓。金絲猴和羚牛的種群規模巨大,都在5000只以上。朱鹮的種群由1981年發現時的僅有7只,發展到現在的近2000只。
珍惜動物
秦嶺的叢林,是160多種獸類、335種鳥類、2000多種昆蟲和3400多種植物的家園,它的物種多樣性,讓世界上許多山脈無法望其項背。秦嶺將地球上數千公里甚至更大范圍內的氣候帶、植被帶、動物帶,依次排布在海拔740米至3767米的山地內。縱觀全世界,具備如此特點的山脈屈指可數。從動植物的角度來看,秦嶺像極了一個濃縮的中國。
今天,秦嶺與岷山、橫斷山脈并稱中國三大生物多樣性地區之一,也是中國三個特有鳥類的分布中心之一,更是世界聞名的物種基因寶庫,與阿爾卑斯山、安第斯山脈并稱“地球三姊妹”。2003年4月22日,國際最大的自然保護組織——世界自然基金會(WWF)宣布秦嶺成為獻給地球的第83份禮物。
秦嶺作為萬物皆出的“陸海”與“君山龍脈所在”,一直受到歷代王朝和宗教社團的保護。如道書《云笈七簽》中便有諸多戒條:不得燒野田山林,不得妄伐樹木,不得漁獵,不得冬天發掘地中蟄藏蟲物……時代變遷,秦嶺周邊的人們仍一直恪守這一傳統。“中國熊貓之父”——北京大學教授潘文石在秦嶺工作數十年,他說:“千百年來,生活在秦嶺南北的人們已經和自然達成了一種默契,以秦嶺海拔1350米為界,以上是動植物的家園,以下是人類的家園,這條界線,雖有個別地區逾越,但總體是相符合的。”
馬尾上的中國
1901年10月,美國《基督教先遣報》的記者弗郎西斯·亨利·尼科爾斯(FrancisHenryNichols)奉命來到陜西,調查當時關中干旱、饑荒的情形。調查結束后,正值隆冬大雪天氣,往東走多有不便,他便在西安官員、土著的幫助下翻越秦嶺,取道安康,順長江而下前往上海。
對尼科爾斯來說,翻越秦嶺是一次難忘的經歷。“向秦嶺進發的行程并不艱難。平原就像桌面一樣平整,連綿不斷、單調乏味地向山延伸。地面沒有任何起伏的跡象,被車轍壓損的道路變得越來越窄,成為一條寬度僅容一匹馬或騾子通行的小路,然后突然向上急拐。從平地到上坡的過渡如此突然,以至于當馬開始向上爬行的時候,人們對在馬鞍上的突然后仰幾乎毫無防備。過了大約十五分鐘,我們的馬匹開始口吐白沫,痛苦地喘息著。當我們到達一處長約四分之一英里特別陡峭的山坡時,衛隊長翻身下來,用鞭子猛抽他的馬,牢牢地揪住他的尾巴。其他人照著衛隊長的樣子做,我們列成單隊爬上了山坡。這一策略在我們穿越山區期間,一天要重復很多次。”
尼科爾斯把這一過程叫做“從馬尾上看到的中國”。登上秦嶺后,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關中平原。“它就像一幅巨大的地圖一樣橫陳在我們眼底,白色的道路痕跡點綴著用土建蓋的村落。古老的渭河穿越西安平原,向北蜿蜒而去,在潼關匯入黃河。在遠遠的西北方向,西安的灰色城墻和城區在陜西天空的澄凈藍色的背景下,勾勒出高低不平的輪廓……”
比視覺沖擊力更大的是東西方文明的碰撞。纏裹的殘廢小腳,隨處可見的小廟,在建設方面欠缺規劃的城市,像印第安人那樣皮膚發紅的關中人,各種與“官話”截然不同的方言,紡線織布的農村婦女,愛講狼故事的客棧老板,記載唐高宗成為早期基督徒的石碑,都給這位生長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美國記者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一路陪同他的王姓翻譯有著中國舊式的禮儀,一到住地便幫忙照料尼科爾斯的生活,尼科爾斯讓他先打個盹兒,他說:“在看到您休息以前,我先睡覺不合禮數,先生。”說這話時,他臉上是“中國人迷離、凄苦的笑容”。
結束這趟特殊的行程之后,尼科爾斯坦承“第一次穿越這片灰色土地,接觸到這個古老民族的時候,我有著外國人擁有的所有偏見……但在我與他們朝夕相處時,他們即開始激發了我的興趣。”這便是旅行的樂趣與裨益,打破成見,修正自己的世界觀。
無獨有偶,說到緬甸的薩爾溫江,英國作家毛姆說:“我很是無知,到了緬甸才聽說它而即使那時,它于我也只是一個名字……只因為我沿江而行,它于我才有意義,才有意味深長的神秘。它是測量距離的一種方法,我們距薩爾溫江還有七天,還有六天;它似乎非常遙遠。”追隨毛姆的思緒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在他筆下,景點本身并不清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路歷程,許多已知的東西得到印證,更多的偏見得到糾正。
這種感覺同樣始終伴隨著我的秦嶺之行。在穿越秦嶺的時候,我覺得所鐘愛的秦漢、三國歷史瞬時立體起來,這種感覺是我看多少遍歷史地圖都無法建立起來的,也再次驗證了古人所說的日常道理:“紙上得來終覺淺,緣知此事要躬行。”人與鳥獸同處藍天下,青山綠水的互相照映,都在逐漸勾起我的童年回憶,激起我的濃厚興趣與留戀之情。若非親臨秦嶺,它在我腦海中可能到現在還只是一座只與“南北分界線”、四大國寶有關的抽象山脈。
對于周遭的環境,我們所要做的或許只是打破盲人摸象那種建立在部分真相上的信心與自大,讓持續的行走施予我們謙卑,并填補大量閱讀與談話仍無法彌補的認知空白、認識偏差。若能如此,不管是走入秦嶺,還是走訪其他地方,相信我們總會看到另一個中國、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