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成都特別冷,紛紛揚揚的銀杏葉落得滿地都是,街頭行人冬衣穿得特別厚。當地氣象臺的消息稱,昨天最低氣溫僅2℃,是入冬最冷的一天。
距離成都400多公里外的平武縣更冷,最低氣溫只有1℃。“5·12”地震,與北川交界的平武,成了四川10個極重災區之一,全縣3014人死亡,經濟損失達300多億元。據四川媒體調查發現,當地許多災民的衣被仍十分單薄,甚至沒有御寒冬衣。
原本只想捐一些衣物的賴金土,在深入了解后,發起了歷時一個多月的“暖冬行動”,籌集到價值700多萬元的8萬件衣物,送往平武。
昨日,一場簡樸但高規格的捐贈儀式,在成都金府石材城舉行。四川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王宇坤親臨會場,給志愿者們鼓勁。這場主題為“寒冬有我,溫暖無限”的捐贈儀式,由四川僑資(福建)石材商會、晉江翔鷹志愿者團隊主辦,民革四川省委、四川省政府僑辦、四川省民政廳等協辦。
坐在主席臺上的賴金土有些拘束,不安地微笑著。和上次不同,沒有了大批記者的圍堵,沒有了網友的熱議,甚至賴金土這個名字也逐漸被遺忘,他為什么還要來?或許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所說的這樣一句話最能概括:“有一種牽掛,讓我放不下來、停不下來。”
賴金土的堅持,是所有被遺忘的善舉中的一個縮影。正是政府、社會各界的堅持,災區人民的這個冬天才特別溫暖。
【賴金土】
曾想“收手”但“收不了”人物名片:賴金土,晉江商人,“5·12”地震后,因為提著28萬元朋友們捐的現金,到災區徒步進村發放,引起全國反響,被網友稱為“史上最直接的發錢方式”
我放不下牽掛
海都:怎么又會想到搞這個活動?
賴金土:很偶然。11月上旬的一天,一個陜西籍的志愿者何娟妮,從四川給我打電話,說是災區有一些村莊缺衣物,能不能幫忙募捐一些。我問她要多少,她說不多,只要100多戶。我說太少了,要寄很麻煩,干脆就多寄點。
海都:怎么去募集這些衣物?
賴金土:我當時在寧波出差,為公司的事情,我只答應說試試,然后再打電話交代晉江翔鷹志愿者團隊的隊員去做,QQ群發信息,打電話,論壇上貼倡議書等方式。因為我是隊長,有這個號召力。
海都:收了多少?衣物怎么發到四川?
賴金土:幾天后,我回到晉江,衣物已經來了一大批,54箱,2萬件。嚇了我一大跳,怎么這么多?發到綿陽的平武縣和游仙區。運費去了1萬元,我自己掏錢。到了四川當地,由當地一名叫葉劍的志愿者組織去分發,組織了40多名志愿者,分批去發。
海都:主要發給什么人?
賴金土:游仙區的發給受災學生,1萬多件。平武的發到農村,主要給老人、學生,還有地震中受傷的災民,低保戶等。誰需要,就給誰。
海都:夠發嗎?
賴金土:不夠。何娟妮又給我來電話,說能不能再多募集一點?平武也需要。這個女孩,是我在災區發錢的時候認識的。
海都:所以就有了這批?
賴金土:是的。
海都:其實,你推一下,也可以推過去,為什么要這么折騰自己?
賴金土:有這么想過,生意真的很忙,今年受金融危機影響,生意不景氣。但有一種牽掛,讓我放不下,停不下來。志愿者拉來衣物時,又讓我想起當初發錢看到的災情場景,歷歷在目。我知道他們這個冬天缺少什么,需要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不能回來后就什么也不做,讓人覺得我做不下去了。
用管理企業的辦法搞募集
海都:做起來順利嗎?
賴金土:當時沒想到會這么麻煩。在發動的過程中,需要很多人參與,單靠我一人的力量根本做不起來。參與的志愿者有五六百人,主要是石獅、晉江、南安、泉州市區4個區域,多數是學生。我認識的,不超過100人。當時沒想過要搞這么多,只想再募集一二萬件。沒想到民眾如此踴躍。
海都:如何組織募集?
賴金土:按管理企業的辦法組織這支團隊,每個點一個隊長,隊長負責制,4個區各設一個總負責人,統纜該區域的活兒。公布了電話后,我專門安排了一個工作人員全天侯接電話,把打進的電話全登記下來,然后通知對方什么時候把衣物送到指定的點。
海都:這個過程中,有沒有讓你感動的地方?
賴金土:南安洪瀨有支叫心愿志愿者團隊,不在我們的計劃內,拉了4車衣物,三四萬件,幫了我大忙。對方直接打電話給我,這么多,又嚇了我一跳。不是吹牛,我有點低估了自己的影響力。特別是海都報的那篇“暖冬”報道,連漳州、廈門也有人參與進來。晉江一家物流公司,還免費提供了一間很大的倉庫,讓我堆衣物。
我是商人,其實只想好好掙錢
海都:衣物都有什么?
賴金土:衣服、鞋子、被子。很多厚厚的冬裝,像羽絨衣之類的。
海都:有舊衣服嗎?
賴金土:全新的衣服占40%,七八成新的占60%。但舊衣服其實很不錯,我看到青陽有一位阿姨,要捐的衣服雖然穿過,其實很貴的,洗得干干凈凈,再捐出來。沒有一件破衣服。
海都:會不會擔心衣物發不出去?因為據說當地政府都有保證給每位災民發一件衣服。
賴金土:當地的志愿者不斷給我來電,說有多少來多少。我相信他們傳遞來的信息最直接、更真實。因為他們在一線,在許多偏遠的農村。再說了,每人發一件,怎么夠?
海都:這批衣物怎么發放?數量這么大,交給當地政府嗎?
賴金土:我負責送到成都,由當地的志愿者葉劍負責組織發放。具體程序是由平武縣慈善總會來成都接物資,抵達平武后,由志愿者去發。我們有能力,為什么一定要找政府?這也是替政府分憂嘛。
海都:這批衣物后,你會收手嗎?
賴金土:想收手,但收不了手。甘肅的一個志愿者又給我來電話,說文縣那邊也需要,讓我收一些送過去。我已經答應她了。整完這批物資,過年的時間也到了,我也要過年啦。
海都:有沒有因此影響生意?
賴金土:還好,但欠老婆孩子太多,沒時間陪家人。我是商人,說實話,我只想好好做生意掙錢,做個成功的商人。如果生意不好,我怎么還有心思做別的?這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沒那么偉大,現實得很。
海都:你覺得,這樣做,是為了感激嗎?或者想出點名?
賴金土:感激?我做的時候沒這樣想,我只想他們是需要的,我就值得去做。出名對我有什么好處?能不能讓我掙更多錢?我叔叔罵我,別瞎搞,好好掙錢。每個人能力有限,如果搞大了,得到鮮花和掌聲,好像很爽,功德無量,但壓力會更大,別人會以更高的眼光看你,如果你做不好,做不到,有名無實,達不到別人的期望值,名不符實,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傷害。出名為了受傷?
【志愿者】
249個村挨個發放
人物名片:葉劍,四川安縣人,35歲,地震前,是平武一家農業龍頭企業的老總。地震后,廠房倒了,工人也散了。在平武,他是40多名志愿者的頭兒。
自己發,心里踏實啊
海都:為什么選擇這批衣物送到平武?其他地方不缺嗎?
葉劍:別的地方也缺,選擇平武,原因有三:平武是地震中10個極重災區之一,老百姓損失很大;我在平武做生意多年,那里的情況熟悉,也有人脈;許多偏遠的農村我都到過,或者志愿者到過,我清楚哪里最缺衣物。
海都:當地的情況很糟糕嗎?
葉劍:這么說吧,平武平均海拔1000米以上,冬天很冷,地震后,境內很多地方至今還無法恢復交通,許多村莊要馬駝人背。雖然政府也發了衣服、被子,不少老百姓御寒的冬衣不夠,被子單薄。越偏僻的地方越糟糕。
海都:為什么不交給政府發?這樣你們省事。
葉劍:我不是沒事做,我已經半年沒回家了,前晚才回了趟家,回去看了一下女兒。父母罵我不管家。政府有專門的物資分發組織,但不可能顧及每個角落,否則地震后就不需要那么多志愿者。衣物是賴總(賴金土)他們拉來的,我們事先有約,必須自己發。自己發,心里踏實啊。
海都:不擔心被人說什么嗎?
葉劍:我身上穿的牛仔褲,是前幾天花36元錢買的,自己買的。地震前,沒有幾百元一件的褲子,我不穿。沒有幾十塊錢的煙,我不抽。我現在抽的是5元錢一包的。能省就省。如果我要從中得到什么,我就不當志愿者了,我可以重新做自己的生意啊。
春節前發完
海都:如何保證發放的透明?
葉劍:全縣249個村,我都有村長(村委會主任)的電話,我會先通知村長,讓他組織村民在村里等,衣物一到,當場發,來多少人發多少人,每樣每人只能領一件。每天發出去的衣物,我們要登記、簽名,領到衣物的村民,要簽名,證明領了什么,多少,還有村長也要簽名蓋章,花名冊要上交存檔。發的過程中,還會拍照留作證據。
海都:要發多長時間?
葉劍:貨一到,馬上發。計劃20多天發完。現在已是寒冬,不能停。發不完也要想辦法。我們也要過年。
因為我還活著
海都:你能說一下自己這樣做的理由嗎?
葉劍:因為我還活著。
海都:具體說呢?
葉劍:我曾在北川開過礦,地震發生后,北川車站一帶,也就是老縣城,死亡人數不計其數,慘不忍睹。我和解放軍一起背尸體,背了很多,甚至尸體腐爛的,背到吃不下飯。我有一些朋友,在地震中死了。他們比我有錢,他們也有老婆孩子。而我還活著。
海都:你會一直這樣下去嗎?
葉劍:不會。發完這批衣物,也過年了。過完年,我要重新蓋廠房,做生意。
(儀式結束后,貨車就要從成都啟程往平武了,葉劍和賴金土緊緊地握手,擁抱,眼眶濕潤。)
【慈善機構】
4萬人等著衣物
人物名片:毛智軒,平武縣慈善總會辦公室主任。衣物接收方代表。
政府發了衣服,但還不夠
海都:平武遠嗎?
毛智軒:距離成都400多公里,坐車6個多小時。我天沒亮就坐上車了,趕到成都時是下午1點鐘。
海都:當地缺衣被嗎?
毛智軒:主要缺生產物資,勞動工具。衣被政府都發過了,確保每個災民都能領到一件衣服,但還不夠。
海都:現在老百姓生活穩定嗎?
毛智軒:好多了。但還要擔心余震。前天上午8點半剛發生過一起,4.3級。
海都:這批衣物都發給誰?
毛智軒:學生,老人,殘疾人,孤兒,五保人員,受傷人員,遇難者的家屬,等等。
海都:加起來有多少人?
毛智軒:4萬多。
志愿者發,舊衣服也穿
海都:你是代表政府來接收嗎?
毛智軒:這批衣物以慈善總會的名義接收,由我們負責拉回去,交給民政部門,原來打算由民政部門發給各鄉鎮,再到群眾手上。我們有自己的救災物資發放小組。回去后,還要和志愿者做好這方面的銜接。
海都:是不是交給志愿者不放心?
毛智軒:都交給他們,不放心。我們有完善的組織。但他們有要求,衣物是他們籌集到的。我們還要溝通。
海都:聽說政府發舊衣服,群眾不要,這批衣物有許多舊衣服,如果你們發群眾不要,怎么處理?
毛智軒:是這樣,群眾說,政府發衣服,就要發新衣服,舊衣服不要。但志愿者發,群眾就要。
海都:為什么?
毛智軒:因為志愿者是用自己的力氣去做的,他們本沒有必然的義務,群眾會感激。
海都:志愿者發了就一定會穿嗎?
毛智軒:只要領了,就會穿的。農村的百姓,其實不會那么挑剔,我了解。
(車子啟動了,許多聞訊趕來的成都市民,手上提著家里拿出的衣被,氣喘吁吁地跑來,要求一起捎往平武……)